
市區舊村最後倒數 — 茶果嶺村將會拆剩什麼?
政府在2019年的《施政報告》提出清拆茶果嶺村,並計劃在原址發展以公營房屋為主的新社區,近日已是城規會討論審議的最後階段。很多人擔心茶果嶺村內天后廟和羅氏大屋兩座三級歷史建築的去留,卻忽略了對古村落整體價值的評估【註1】。
其實村內亦有一系列石砌樓房、礦場遺蹟、學校、村公所等建築,亦有多間特色士多和冰室等民生小店,但在城規會最近的會議文件的顧問建議並未獲重視,令這些有潛在價值的歷史建築一概不予保留。【註2】以下列出將會因清拆茶果嶺村而消失的歷史建築地景:
1▐ 被遺忘的外銷品—瓷泥廠與界石
過往茶果嶺是開採花崗岩石材和高嶺土的重要基地。位於茶果嶺大街的瓷泥廠正正是香港磁坭有限公司的舊址,歷史超過70年。前瓷泥廠廠房於上世紀90年代改建成廢紙回收廠,但倉庫、瓷泥庫和職工宿舍等建築仍然存在,且大致仍保存下來。昔日廠房樓高約6米,由大量花崗岩塊堆砌而成,連撐起高牆的扶壁也相當高聳厚實,規模龐大。
在過往研究考察過程中,發現其中一排扶壁下嵌有四塊「ML20」字樣之界石,意即礦場地段(Mining Lot)20號,與山上的高嶺土礦場以及周邊的選礦場遺址形成建築群,茶果嶺幾近是香港現存唯一的高嶺土礦場遺址,開採出來的高嶺土又稱白泥、觀音土或萬能石,既是製作瓷器的黏土,亦可用於生產牙膏、化妝品、陶瓷等產品,甚至可用作食物添加劑。當年出產更曾遠銷至日本,用以製作餐具、高級瓷器、高壓絕緣體,以及耐火磚。礦場既為村民製造就業機會,亦為香港帶來馳名的外銷產品。【註3】 而昔日瓷坭廠老闆麥邊(Edward McBain)曾擔任茶果嶺街坊值理的名譽值理,在興建鄉公所、重建天后廟和修建道路等村中大事上均慷慨出資,輔助村內社區發展。
有關這建築的歷史價值,過往在區議會上分享的《可行性研究報告》只簡單作結介紹羅氏大屋和天后廟的相關保育,對於瓷泥廠及礦場界石這類能夠彰顯茶果嶺高嶺土礦場以及打石業歷史獨特性的建築群,不論在區議會還是城規會會議上也都只被輕輕帶過,價值被嚴重低估及忽略。
2▐ 旁落一角的堡壘 — 曾氏大宅
於茶果嶺村212號的曾氏大宅,毗鄰大型屋苑麗港城,一直鮮有人提及,其一直被鐵絲網和大樹包圍,隱於古村邊陲。大宅兩層高,為一所兩進三開間、金字瓦頂的客家府邸。內攏為木結構,外牆由混凝土和花崗岩混合構築而成,牆上有多個槍眼般的孔洞。窗框則以花崗岩製成,輔以防盜鐵枝和多個孔洞,增強防盜功能。
以往茶果嶺居民多為客家人,有邱、羅、鄧、黃、曾五大姓氏。研究員親身與曾氏後人經過數次交談,據其透露,曾氏以打石業發跡,原藉五華水寨鄉,自英國在1860年按《北京條約》取得九龍半島和昂船洲後,曾氏五代人便搬至茶果嶺定居;及後開設當地最大的石塘,曾僱用二三百名打石工人。大宅就曾住上廿多名工人,今日大宅已荒置,沒有人居住,只有該名曾氏後人獨自住在對面搭建的房子。大宅內現仍放置天后神位和祖先牌位,其祖先堂號則為「三省堂」,源自祖先曾子名言「吾日三省吾身」。古宅雖然不太起眼,但見證著區內氏族對地區發展和打石業的貢獻。
根據地契資料,曾氏大宅早年由曾伯通所持有,後來輾轉賣予發展商至今,但一直仍保留原貌。【註4】在政府最新的未來規劃中,現址卻被劃為「美化用地」的用途,欲將這座逾70年的大宅將夷為平地
3▐ 打石之鄉出名校 — 四山學校
四山公立學校於1952年創校,直至1993年停辦,為昔日區內唯一受政府津貼的小學。現址目前由本地劇團及體藝中心分別租用。所謂「四山」是指牛頭角、茜草灣、茶果嶺及鯉魚門四個東九龍地區。過去四山分別選出「四山頭人」,帶領整個地區的居民以及打石業,兼管稅收,且享有特殊地位,出入穿著清官衣飾,有儀仗巡行敲鑼開路,甚具氣派。學校地下樓層設有三間課室,分別名為「副華民政務司鍾境培堂」、「亞細亞公司堂」及「華人廟宇管理委員會堂」,以紀念捐建學校的各個單位。學校除了吸引茶果嶺學童外,亦吸引其他四山子弟就讀,粵劇名伶羅家英及藝人劉丹亦曾在四山公立學校上課。今日則成為村民的集體回憶【註5】。
四山學校毗鄰天后廟,正好與天后廟側的四山公所牌匾相對。然而在政府的規劃圖則中,只有天后廟旁70米的土地被劃為緩衝區,四山學校剛好被斬成一半,最後決定整個不被保留。
4▐ 古鄉之魂 — 鄉公所與合義龍
茶果嶺鄉公所在1956年興建,是茶果嶺鄉民聯誼會的會址。以前鄉公所立於海濱之前,但如今已離岸甚遠。鄉公所是村民舉行大小聚會、會議之重要場所,牆上的瓷相、紀念碑,刻見村中重要人物及相關史蹟。每年魯班先師誕,村民會在公所烹煮和免費派發「師傅飯」(客家鹹菜燜豬肉飯)予長者及一眾貧苦大眾。村民不收分文,上下一心,發揮互助精神,乃彼此關顧的表現。【註6】過去每逢端午節,茶果嶺街坊也會以坤甸木製的「合義龍」參與龍舟競渡,70年代更曾在油麻地避風塘中多次奪冠,威風一時;亦會划到九龍灣一帶舉行「遊夜龍」、祭水幽之習俗。經歷發展多年,茶果嶺村早已遠離海邊,龍舟早已功成身退,惟依然被村民供放於鄉公所側的「龍船棚」,簪花掛紅,掃上金漆,承傳昔日風光。【註7】
今年已66歲的鄉公所,在村中地位本來舉足輕重,但由於不被列作歷史建築,亦無一倖免遭遇遷拆。而合義龍與龍船棚,土拓署聲稱將與房協商討能否保留或收藏於屋邨範圍內,故前程未卜。
5▐ 鎮村塊寶 — 茂發士多與榮華冰室
茶果嶺大街貫穿茶果嶺村,大街上曾有多間糧油雜貨商行,當中經營逾六十載的茂發士多、德記士多、榮華冰室和開記冰室等都是街坊的聚腳點,盛載著村民和遊人的人情味和回憶。
「茂發」老闆吳寶和(和哥)收藏多項剪報、刊物和文物,珍而重之,營業時會和區內外的街坊閒話家常,對村外人士亦相當友善,滔滔不絕分享往事。【註8】「榮華」老闆之歐陽偉鏡(鏡叔),自太太過身後依然兢兢業業,全憑一人之力營運整個食店,冰室前身是一座石砌教堂講堂,保留下來的雕花實木卡位座椅、木製大字招牌、老照片舊海報等,加上雞翼尖、西多士等馳名小吃,裝潢風格古樸而地道,仿佛讓時光停留在半世紀之前。這些小店盛載的街坊網絡,都很難在目前的重建方案下得以承傳。【註9】
根據城規會文件,規劃署辯稱村內除了天后廟及羅氏大屋,便沒有古諮會須留意的項目,最後將責任交給未有作出評級或提出反對意見的古蹟辦和古諮會。有關回應貶低了古村和其餘項目的整體歷史價值,只「考慮完整記錄該建築物」和保留「部份文物構件/特徵元素」【註10】,這說法的潛台詞,簡單來說即是「拍照存念」和「留低幾件細嘅」作罷,然而到底又有那些「構件」、「特徵元素」可以留低,會以怎樣形式呈現和保養,到今天仍然是未知之數,難以預料。
市區古村還有何意義?
過往香港也曾發生多次清拆事件,當中也不乏最終像曾大屋的客家村民、灣仔藍屋的居民般,能夠留屋又留人。然而這次沿用昔日清拆衙前圍村、大磡村等村落的重建模式,將村落拆光拆淨,重覆著只留下幾件村中「三寶」的做法,保留下的文物與重建後之環境往往貌合神離,毫不相干,相關保育模式長期為人詬病。
而茶果嶺的石砌樓房、礦場遺蹟、瓷泥廠等建築群形成了產業聚落,皆象徵著香港打石業和建築史中曾經聞名一時的風光歲月,鄉公所、學校、天后廟、小店等又扣連出的緊密而獨特的客家文化、鄰里關係與社區脈絡。發展計劃彷彿勢在必行,但最終能否更完整地保存地方文物歷史,傳統風俗習慣能否承傳下來,往往不是各部門的首要考慮,例如土拓署將合義龍的保存責任寄在房協身上,但房協至今卻未有如石硤尾邨保留美荷樓的方案,仔細審視整條古村內的文物分佈。現時規劃發展公共房屋也無須徹底剷村,一刀切平整所有土地,只簡單挑幾座「完成任務」,明顯地破壞地區關係之餘,還用這種「拍照存念」,明顯未有正視香港那些剩餘市區舊村所反映的價值及意義。
歷年來,茶果嶺村自50年代開始已有多次清拆建議,都分別有村民曾多次反對清拆,最後都統統擱置,直到今次清拆計劃真正落實。居民因多年來的火災、風災問題,曾搬離家園,區內的渠務及衛生狀況亦一直未有太大改善;一直留在村內的尚餘2千多人,與高峰期的萬多人差距甚遠,而且不少村民也年過花甲,要他們遷離古村,適應全新居住環境亦非易事。住在茶果嶺的居民不少希望改善生活,但當重建到臨,原區安置卻又未有下文,文物保育不合格,帶來的,只有居民因居住前景不明朗而人心惶惶。這種不安,不只在茶果嶺重建中呈現,也彌漫在九龍三村以及其他重建區之中。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