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城鄉如何「再製造」起來?
(原文刊於明報星期日生活 2021年10月3日)
疫情當前,當全球城市都在重新評估本地製造業所能發揮的抗逆力(resilience),香港卻開始著手移除市區內資助工廠大廈、加速改建活化工廈空間,當中城市製造活動 (urban manufacturing) 當然百上加斤。香港在目前「再工業化」的大產業論述下,似乎忽略了如伍美琴教授上星期一文中提出那種支撐各種日常生活的「基礎經濟」(Foundational Economy)的觀念,如何作為思想「香港製造」的新起點。
若從這種「基礎」開始談起,讓我們有種新的眼光認識製造作業活動空間,確立他們不只於簡純產值規模的數字,而是在於他能增強自足城市生活的基礎能力。從市區到鄉郊,我們應如何重新看待未來的製造經濟活動?
製造衰落 自造冒起
一段時間以來有關本地製造業的討論,都困於看待他作為一種無人進場的dying industry,以及如何只借香港管理研發走到其他地方製造的問題,不然就是「賴地硬」(沒有足夠工業用地),某種意義都是看死了前景。
然而,市區工廈開始出現有趣的新氣象。愈來愈全新形態的「自造者空間」 (makerspace) 冒起,可以是不同類型的興趣者或一技之長的職人,在單位內集結各式各樣製作工具、機器與物料進行創作生產,基本上什麼都可製作,有部分也會將既有工具、電子零件、物品進行「重新利用」 (repurposing),製造出環保商品及新設計,形成創作社群的新製造基地。在香港如「樂在製造」、「工匠灣」等都是近年冒起的新自造空間例子,外地有些革新性科技產品都在從自造而來。
自造者空間不只是在營運一個製造空間,也透過空間的營運來製造,模式一般都有協作(collaborative)元素,以會員/社群模式經營,引入不同技術、主意及背景的人,除了像一般的共享工作空間外,也會將各種製作工具開放予會員使用,配之以一些開放公眾參與的工作坊及技能教學活動,令自造者空間可以持續經營下去。如此,自造者空間就不只是傳統製造業的生產線,而是能夠衍生出資訊圈、新主意、人際網、技術傳承、轉化及創新之地,能製造出有社會特定需要的造物之餘,也讓社會有機會參與製作,常會形容這種自造者浪潮顛覆傳統製造業的「第三次工業革命」。
過往香港大規模生產的時代的確已經過去,卻不代表香港製造無法以另一種形態翻身,甚至還可比一般經濟系統發揮更強的互酬 (reciprocity) 的經濟效益,向公眾分享技術、資源及工具。然而無論從現時官方製造行業分類及研究,也無法顯示出這種以製造為本的城市新興經濟體的趨勢、形態與需要,只懂說工業園、走出去、買科技,結論當然就只得衰落一字。
棕地亂象不利製造升級
另一邊廂,現時新界鄉郊還保留一些「鄉郊工業」及「廢物回收場」,如「環保回收」、五金木廠、造紙、食物加工等製造行業。根據2019年官方棕地顧問報告【註三】,統計出屬於「鄉郊工業」有104個地點 (約23公頃),而屬於「廢物回收」則有441個地點 (85公頃),「一般工場」類別則有 176個 (約22公頃),平均一個作業地點佔地面積近2萬呎,總面積佔政府整體棕地統計不足10%。
按研究報告中訪問所得,他們主要是因租金成本的理由,混入了棕地群當中經營。面對著不僅是作業環境惡劣,要與各種露天貨櫃場、電子廢料場為伍的困境,很多都欠缺完善基建排污,加上土地租賃臨時不穩定,每每遇上頻繁收地逼遷,基建投資都見財化水,亦一直沒有重置協助。
所知棕土場內部分歸類作「環保回收」的作業,的確在努力的做升級再造 (up-cycling),但也有不少名為回收實是一種「資源揸取」的經濟活動,掏取當中一小部分值錢的零件/資源,其餘的終成廢物污染土地。這類作業或許能產生經濟利潤,卻難以稱得上是為城市環境發揮基礎作用的循環經濟 (Circular Economy),在上述棕地顧問研究亦有提及業界建議,行業應由現時「簡單分類提升至為本地廢物升級製造」。
多層重置工廈的難產
其中一個幾乎無人反對的大方向,就是以「發展多層樓宇」的規劃形式重置現時棕地作業的策略,成為了包括受影響製造行業的一絲希望。而民間一直期望多層大廈不僅可以騰空棕地作房屋發展及環境修復,從整體規劃上更有助提昇產業集聚及讓新界居民原區就業,打破一種跨區工作+鐵路運輸的發展想像。
有關重置棕地作業,自2016年土木工程拓展署說著手研究多層樓宇的規劃、設計及管理模式的可行性研究【註一】,原本指2018年完成,但等到2021年至今仍未有下聞。在等待的5年間,本來社會爭取多年的落馬洲/新田作物流園重置的選址方案,亦已被新界北大舉拿用作「創科用地」;洪水橋新發展區預留數十公頃的棕地重置用途,亦將可能被洪水橋的深港融合新定位改頭換面,還有上百公頃原本指可作重置棕地作業的屯門龍鼓灘填海,這個十年以後才有望兌現的承諾,又將隨著要優先重置碼頭再添變數。
在今年年初立法會上相關的官方回應,更有「走數」之嫌,在未有任何方案公佈,已經揚言拒絕為受影響棕地作業作「一換一」調遷安置,以及預設會「借助市場力量發展多層樓宇」【註二】,可見最後模式不僅可能做不到如新加坡及台灣的受影響作業重置功能【註三】,「市場力量」也未必有租金誘因令值得保存的基礎製造行業持續下去。
換言之,過往能夠如宏昌工廠大廈這種扶持中小企的政府資助工廈不再復見,預留用地很可能只是批給私營建工廈出租圖利,交不起租的原有作業就讓他們「自然淘汰」,都是可以預視的最後結果。
如果城市及鄉郊都需要為製造尋找出路,如何不讓工廈活化重建政策淹死新興自造趨勢,官方最新棕地政策如何按支援及重置各種對城市活動有益的製造行業且去蕪存菁【註四】,給予空間與條件能為城市日常服務的香港新製造,將是思考城市「基礎經濟」的關鍵課題,亦是暫時在「再工業化」的大方向下被隱沒的城市發展視野。
參考資料:
【註一】規劃署(2019):《新界棕地使用及作業現況研究可行性研究》
【註二】立法會文件 (CB(1)214/17-18(01)) 有關「以多層樓宇容納棕地作業的可行性研究」
【註三】立法會秘書處資料摘要 (IN08/20-21):《新加坡及台灣收地前的工商業務重置措施》
【註四】綠色和平、本土研究社 (2021):《始棕要還:官方棕地政策全檢視 (2018-2021)》